本文有严重剧透，严重剧透，严重剧透，介意者请慎入。
昨天我看了《送我上青云》，是在北三环靠近北影的一个影院看的，早上第一场，8点55分，全场大概四五个人左右。能这么早去看片的，我觉得应该算真爱了。我很喜欢姚晨这个演员，也对影片宣传里说的“女性主义”视角，主动表达“性”的主题很感兴趣。
然而看完第一印象是和宣传的距离很大，首先我不认为这是一部女性主义题材的影片，其次我也不认为它和都市女性对“性”的表达有任何关系。
“都市女性”的表述很让人费解，虽然女主盛男工作生活在都市，但是整个故事都发生在乡下和山里面，和都市基本没有产生太大关系。乡下、峡谷、宽阔的江面、乡民、大山、大山中的雾霾，这些是电影的主要意象。
女性、性、都市都不是这部影片的主题，我认为，它讨论的其实是各种关系：父母和子女的关系，用比较流行的话说，是原生家庭对人的性格和命运产生的影响；人和钱的关系，引申出人和尊严、钱和尊严等等比较永恒的主题；还有与此有关的人和疾病的关系，引申出人和死亡、人和自己恐惧死亡的情绪之间的关系。
送我上青云，片名不做出处解释不做分析，光从字面上理解的话，似乎有点点励志哦，青云直上，是积极的人生态度，而且可能还暗含了“性高潮”的隐喻。
但是整个片子的主调其实是很“丧”的，主角服饰和大自然色调的处理、人物面部表情特写等等，都让人觉得丧气、丧、小烦躁。片名不知道是反讽处理，还有本来想要表现另一层隐喻但是没有做到？或者有其他更复杂的含义？
看完我问乃教练感觉如何，用一句话概括一下呗。
他想都没想就说：看完想把剧中的每个人都抽一顿。
他的感受真是精准。
在我看来，这是一部略有魔幻色彩的超现实主义幽默讽刺剧，不是悲剧，甚至算不上喜剧，就只是一个讽刺剧。
每个人物都是相对夸张的戏剧符号，看的时候想笑，笑完了想骂人，但是并不想哭，并不觉得庄严凝重或者沉重，只是觉得琐碎、无序和烦人，就和片名出处的诗句描写的对象“柳絮”一样，烦得很，挡着视线，又弄得脸痒痒，只想赶紧从眼前拂开去。
片名的出处是借了男二号的嘴说的。《红楼梦》里薛宝钗咏柳絮：好风凭借力，送我上青云。
片名用了后半句，但从整个叙事来看，并不是想表达什么励志，风不风送不送的其实无所谓，只是来聊一个“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”的话题：生命中有太多事，看似轻如柳絮，却让人不能承受。似乎让人感觉这里要谈论的是命运无常、个体卑微、失控等等母题吧。
米兰昆德拉的小说《生命不可承受之轻》讲的是责任、情感和命运的纠缠，而《送我上青云》虽然让人感觉还是想要探讨这些人类永恒的主题，却始终只是围绕“钱”的问题在唠叨：没有钱就没有尊严，也没有爱，甚至连病都治不了，连一口棺材都莫得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，生老病死的速度和质量，最终还是由钱来决定的。
谈这些就谈嘛，然而这个片子可能需要一种宣传策略，所以大张旗鼓用了“女性主义”或者说“女性视角”和“性”这样能引起话题的噱头。但我看半天，“钱”才是片中第一主角，而不是女性，更不是性。
首先开场的火灾报道就隐含了对富豪的讽刺，把自己打扮成救火英雄的李总，还不是为了能获利么？他是推动这个故事的第一人，是他的钱团结了四毛、女主盛男、袁弘演的那个文艺中二、李总的爹，让他们得以在相遇在一起，呈现出这么一个故事。
也是钱，在推动情节的发展。
四毛想要找到第一桶金，赚更多的钱，赢得尊重，所以积极靠近李总，并为盛男赚稿费搭桥牵线；盛男需要钱做手术，所以接了她不愿意接的采访撰稿的活儿；她爹因为有钱才养得起小三，她妈妈因为丈夫有钱所以不用工作变成老年废柴，袁弘那个角色因为钱，当了上门女婿，并且彻底失去尊严等等。
如果可以正视“钱”这个主角，就谈钱对人物关系、性格、命运的影响，不是挺好的嘛，而且我觉得还能说得更深刻一些，比如钱和女性身份、钱和性的表达，女性也喜欢钱也需要维护和争取自己的经济利益，但是这里面是会受到男性世界从道德到技术的各种打压的诸如此类。
但是片子说着说着就说不圆了，女主一会儿为了钱折腰，一会儿又视钱为粪土，钱对她到底重要不重要呢？她为了手术费，为了活下去，她的底线她做事的原则，她的妥协和争取，到底在哪里呢？
她如何处理钱、尊严、时间、死亡、亲情、爱、情欲、存在感、职业理想、恐惧这些问题呢？因为这些问题，片子都一一抛出来了啊，我们等着看啊。但是最后都像柳絮一样飘着飘着就飞走了，看不见了，模模糊糊一个迎风飞起的姿态就是全部答案了，反正我看得稀里糊涂。
再说说女性主义吧，开篇就提了27岁以上算剩女，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小偷在街头把女主角打翻在地。后来盛男和妈妈坐长途车，自己把水果放到行李架，妈妈说她力气这么大，怪不得嫁不出去云云，这些硬凹的细节，很像微博段子，很明确地想要引导观影者从性别的角度上去看片。
但是某些可以有比以上“硬凹”之处，更深入到女性身份探讨的细节，却又统统放过了，没有任何更细腻的处理。
比如袁弘饰演的男文中，问女主角为什么喜欢当记者，女主说了几个自己喜欢的作家，却都是不涉及女性主义创作的直男，而且都是很大众很入门级的文学爱好者喜欢说的，什么狄更斯这样的，说他们以前当过记者。
这里完全可以讲几个女性作家啊，如果我们是想要观众从女性视角去思考这部片子，这里用女性作家做引导，多好多自然的机会，一个独立的职业女性摄影记者，喜欢女性作家的小说，被这些女性作家的精神直接所引领，特别政治正确以及符合逻辑啊。
尤其女性作家的作品，都多少会涉及到情感、性的表达，这里的台词可以很精彩。门罗、多丽丝莱辛，哪怕咱们中国的严歌苓、丁玲，也比在这里突然冒出个狄更斯更舒坦吧。不知道编剧和导演是懒呢还是没有意识到。
男二号又问为啥喜欢当记者，是以后想要当作家吗？女主说不，是想当战地记者。为啥呢？因为走得远，才能看清世界。考，这个回答太入门级文青了，太《读者文摘》散文级别了。30岁出头的女知识青年，这般傻白甜的和一个自己想睡的男文中聊天的话，我觉得，她一定是睡不到他的。
君不见微博上那些翻船的男文中，都犯在什么女人手里，都不是傻白甜，都更接近于活色生香暗黑系。这才是生活有意思的“典型”，而不是“类型”。
扯远了，回到我们正在讨论的。
这是多好的表达身份认同的机会啊，聊一下女记者对这个世界的不同观察，说说很多记者都是从男性的角度来记录和叙事，而我……这是不是比安排一个男人当街莫名其妙撞一下女主，以表达本片与众不同的女性视角，自然多了？
男二后来在县图书馆问女主喜欢读什么书？女主说，喜欢读人物传记。我脑子里马上问：哪一本？我觉得这里需要细节。但是影片对这些细节几乎没有深入处理，还是入门级别文青范说了一句：自己看不清未来的路，就看看别人怎么活。
这些很关键的谈话，和女性主义叙事有任何关系吗？都米有产生关系耶，反而是另外安排了许多奇怪的细节来表达女性立场，比如刚才说的，女主被街上的陌生男人撞了一下啦，自己力气大自己放行李啦，偶然听到关于剩女啦等等。非常肤浅又生硬。
就整个故事来看，女主换成一个男人，不管是异性恋男人还是同性恋男人，本故事也完全成立。所以，本片所谓女性立场和视角，都是宣传噱头，没有实质内容。
就女主的丧而言，也不是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带来的局限或者不公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，三十多岁，还用乱看人物传记来找人生方向，不丧才怪，学习能力和自我认知都是有问题的。这里的丧，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。
我对女主这个都市职业女性的设定也是不满意的。
都市在哪儿？职业场景在哪儿？
开片女主在山里调查了火灾，被神经病踢了一脚肚子，然后去看病发现癌症。然后就进山为了三十万写自传去了。一点都没有交待记者这个本职工作的前前后后，干私活儿需要请假吗？报社也好杂志社也好，连一秒钟工作场景都没有出现。
尤其后来女主埋怨说自己很努力可是还是过得很糟，可是影片里没有看到很努力的职场，甚至都没有看到很努力地生活，只看到女主蛮干、冲动、口不择言和不耐烦。
还有些细节真得处理得很糟糕很外行。
女主是摄影记者，要知道，相机就是自己亲生儿子般的存在，但是片子里女主拿起相机就砸火警报警器，这就不是专业态度。宁愿自己受伤，也要保护好相机，这才是优秀的摄影记者的本能。片子里也没有出现过一张女主拍的照片，哪里能表现出一点职业女性的影子呢？
基本上，对摄影女记者，片子还都是YY出来的：穿得邋遢随意，神情默然不羁，经常抽烟，脾气大，口无遮拦，意气用事，没头没脑女文青范儿，这就是有个性的摄影女记者了?因此还找不到男朋友嫁不出去，从里到外塑造成既敏感又豪放的糙爷们儿粗汉一个，这大概就是片子理解的人物典型化了。
影片完全忽略了职业女性的专业操守形象：理性，技术，掌控，合作等等。完全看不出这是个“很努力”的很专业的女记者，这只是一个脑子糊涂情绪不稳定的废柴而已吧，真是可惜了姚晨。她的丧，和性别和命运都没有啥关系，都是自己态度性格行为的后果。
再说说性。
宣传文认为女主说一句“我想和你做爱”，就是在表达自己的性欲了。一般场景这么说，有点这意思，但是片子里的性欲是和生病联系起来的，因为得了绝症，面临丧失性欲的风险，所以决定找个男人做爱。
这里的情欲是不纯粹的，是和死亡的恐惧、存在感等等交织在一起，反而弱化了“身体”这个“性”的第一载体和第一表达媒介，弱化了情欲本身的生命力，而突出了这是“头脑”的选择，突出了这是理性选择的结果。
所以这句话在影片的场景中说出来，一点也不动人、深情，甚至连一点点淫荡都没有。反而有那么一丝滑稽，反而让观影者觉得，性，是一件滑稽可笑的事情。
男主被吓跑了，也不是什么男人性能力不行被女主的大胆表达吓跑了云云，是被女主流了一沙发的血吓跑的好吧。如果你的求爱对象一边说想和你做爱，一边流一屁股鲜血，你敢上吗？
这里的处理简直了，我觉得不是在美好地表达性吧，简直就是让人对“性”产生反感好吗。
性，在这个片子里就是小丑，根本谈不上是主角。
就女主妈妈这条线，我觉得写得还行，许是因为配角，就没有用力过猛，反而真实一些，没有那么多夸张的滑稽化的处理，“生命不可承受之轻”表达得很自然。
尤其最后年老失爱走着走着蹲下来哭了。全片也就只在这里，我被打动了一下，觉得鼻子有点酸。女主妈妈虽然蠢，但是活得认真努力又真切，在我看来，是比女主更努力地在活着，在寻找，在争取。她的故事，反倒是会有多一些对女性身份的反思。
剧情片，尤其涉及到都市女性、职场女性的剧情片，几乎都没看头，因为里面没有女性，也没有职场，连都市都很少。这部片子虽然做了很多努力，但是没看到什么成效。基本上写的还是乡土中国，那些看上去很像暴发户的新贵和富豪，那些完全不加掩饰的对人尊严的践踏，那些粗鄙和愚蠢，都被戏剧性地放大了……又直接又粗暴又滑稽。
前面说了，影片的主要意象，也都是乡土的：大山，浓雾，陶瓷，棺材，大树，大江等等。
既然写的是乡土中国对钱的挣扎，钱对人性的拷问，就不要非宣传为都市女性主义对性的探讨。也许创作团队觉得，仅仅是写钱对人性的拷问，这个主题不够先锋不够特别不够吸引眼球吧。
但其实，看完全片以后，我觉得，如果说谈论的是前者，本片合格；如果说是在谈论后者，那么，送我上青云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？就是让我看不清这个世界咯，难得糊涂而已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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